
近年来,随着社会转型和教育压力的增长,自杀成为威胁青少年健康成长的重要因素。文章以医务社工对一名服药自杀未遂青少年的个案服务为例,分析其个案服务过程,为医务社工介入自杀未遂青少年提供实践参考。在该个案服务中,医务社工对案主及其家庭进行情绪支持、需求评估后,采用优势视角建立案主的精神家园,并通过结构式家庭治疗调整其家庭互动方式,建立家庭契约,促进案主的全人康复。 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数据显示,在15—19岁的青少年中,自杀是女孩的第二大死因(仅次于妊娠),也是男孩的第三大死因(仅次于道路伤害和人际暴力)。有学者分析,青少年自杀行为主要有以下成因:一是个体的心理因素,包括人格特质、认知偏差、青春期内在冲突等;二是个体的生理因素,包括神经系统疾病、慢性疼痛、酒精和药物滥用等,患有精神疾病的青少年有较高的自杀率;三是家庭因素,包括家庭结构残缺、家庭关系不融洽、家庭教养方式不当等;四是学校因素,包括学业压力、教师素质、朋辈关系等;五是社会因素,包括社会文化、现代传媒的影响等。 青少年自杀未遂被送入医院后,存在再次实施自杀行为的风险,此时医务社工应及时行动,对青少年及其家属进行危机干预,通过情绪安抚、需求评估,有针对性地建构支持系统、进行生命教育等,避免次生伤害的发生。以下是医务社工对一名自杀未遂青少年的个案介入。 一、个案背景 案主小A,女,13岁,初中生,某晚吞服过量安眠药,被父母发现后送入医院抢救。儿童重症监护室(PICU)的医护人员将该个案转介到社工部。 二、接案与需求评估 案主入院次日,医生表示她已脱离危险,但存在次生伤害风险。医务社工首先初步评估了案主的自杀动机和社会支持状况,确认其院内自杀自伤风险较低。案主的父母同样处于应激状态,因此社工也对案主父母当下的情绪和认知进行评估和疏导。 (一)案主的再自杀风险、自杀预警信息 案主在PICU与医护人员及社工沟通时情绪稳定,依从性高。医生询问其吞安眠药时间、剂量以及家庭基本情况等问题时,其回答较为配合。当社工问及“对于昨晚的行为你有什么想法”时,案主回答“感觉挺傻的,也很后悔”,并承诺不再做伤害自己的事。 经了解,案主从2021年6月开始,每隔一段时间就从奶奶和父亲处偷取安眠药,共攒了100多片安眠药。她从自杀意念形成到做出自杀行为累计1年2个月,属于计划性自杀。 美国学者卡拉法特(Kalafat)通过整合多项青少年自杀的警讯,将自杀的预警系统划分为情绪感受、行动或事件、改变以及预兆等四方面警讯。据案主父母回忆:案主近两周嗜睡;半个月前曾问母亲“吃多少安眠药会致死”;事发当晚,案主向母亲提出想去家附近的某条路再走走……以上情况表明,案主在吞安眠药之前曾多次发出自杀预警。 (二)案主父母的情绪、认知状态 由于疫情期间医院PICU取消家属探视,父母无法见到案主,医务社工及时联系案主父母会面。初见面时,案主母亲情绪激动,泪流不止,担心女儿当下的病情;父亲也询问女儿在医院的状况。社工及时给予情感支持,告知他们案主当前情绪稳定,治疗依从性高,有社工定期探访和医护人员24小时看护,并且经评估其再次自伤风险较低。 案主母亲言语中流露出愧疚和自责,认为自己因忙于工作对女儿疏于关心。父亲认为女儿吞安眠药可能有两种原因,一是“因为失眠而偷吃安眠药,但剂量过大”,二是“受网络死亡小说的不良影响”。他否认家庭互动和沟通模式对女儿自杀行为有直接影响。 三、理论基础 (一)结构式家庭治疗 结构式家庭治疗认为家庭问题深植于强有力而不可见的家庭结构,个人的症状必须在家庭的互动模式中才能充分理解,要消除症状必须改变家庭的组织和结构。结构式家庭治疗模式通过多元化、多层次介入家庭成员的交往过程,改变家庭的组织结构,从而改变成员在家庭中的定位。 医务社会工作干预中通常将患者作为关注的焦点,而结构式家庭治疗往往先探究家庭对问题的认识,认为个人的问题也是家庭互动过程中问题的反映,家庭功能发挥不良源于家庭结构不合理。因此,结构式家庭治疗把患者家人的互动模式作为治疗重心。 (二)优势视角 优势视角认为每个个人、群体、组织和社区都有其内在的能力,只要存在适当的条件,就可以建设性地发挥自身功能。优势视角的基本信念包括赋权、成员资格、抗逆力、治愈和整合、对话与合作等,其强调要发现、寻求、探索和利用案主的优势与资源,协助他们达到自己的目标。 四、计划与干预 (一)服务目标 总目标:确保案主生命安全,优化案主的家庭互动方式,重建案主正向生存动力的精神家园。 分目标:协助案主发现自身优势,增强自我概念,注入生存动力,防止自杀自伤事件再次发生;促进亲子沟通,让案主能够表达自己对于家庭、朋辈、人生规划、生活习惯的想法,帮助案主父亲正向倾听,优化家庭互动方式。 (二)服务策略与实施过程 1.第一阶段:家庭互动模式评估 社工接案后,第一时间与案主及其父母建立信任关系,给予心理支持。社工分别与案主及其父母会谈,综合多方信息评估其家庭互动模式。 经评估,案主父亲的家庭互动模式是指责型和超理智型。他对女儿的学习成绩和生活习惯要求严格,但对女儿的努力和成绩不予以正向反馈。父女之间是纠缠型的亲子关系,案主在家中的自我决定机会和独立空间较少,例如父亲曾撕掉案主喜欢的悬疑小说、没收其手机、监督其喝水、在其卧室装摄像头等。会谈中,父亲不断回避自身管教方式与女儿行为的关联性。 案主母亲的互动模式则是讨好型和打岔型,面对丈夫对女儿的严苛,会私下给女儿“自由空间”,从而得到女儿的信任,母女形成家庭次系统。会谈中,母亲表达了强烈的改变意愿。 会谈中,案主父母会互相打断对方讲话,父亲占主导地位,母亲为信息补充者。母亲认为父亲“智商高”,会讨好和顺从父亲,且在工作分析和决策上依赖父亲。父亲会否定母亲的职场能力。案主也表示父母常在饭桌上争论。 该阶段,经过会谈,案主父母达成共识,希望了解女儿内心的想法,愿意参与家庭治疗。 2.第二阶段:生命教育,发掘优势 对于自杀未遂青少年,医务社工要注重生命教育,引导青少年正确理解生命的价值,学习如何面对和迎接人生中的挫折和挑战,以实现有价值的人生。因此,在建立信任关系后,社工通过“甜”和“苦”的比喻引导案主叙事。 社工:“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由酸甜苦辣构成,你认为你的生活中甜和苦的比例各占多少呢?” 案主:“各占一半吧。” 案主认为生活中的“甜”有手工编织被老师夸赞、几何证明完美的过程、看推理小说等。社工基于优势视角,引导她进一步讲述生活中的“甜”,帮助她探索和发现自身优点,并不断给予鼓励和肯定。 案主也讲述了生活中的“苦”:“现在爸爸不让我出门,说要学习,有疫情出门也不安全……我也没什么朋友,而且同学会背着我说坏话。”社工同理其感受,并适当自我暴露,总结道:“同学朋友之间的关系会变化,我们也不能强求。看得出你很善良、重情义。” 案主在“苦”的叙事中提及“爸爸”的频率很高,因此社工通过澄清技巧进一步评估了父女互动模式。 案主:“我有很多事情快完成时被爸爸阻止。比如我写小说快写完时被删了……上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数学成绩全班第二,希望爸妈允许我看小说,但爸爸说‘看过千万本名著后,才知道什么是好的,你不具备辨别能力’……” 社工:“你说爸爸做这么多事情是恨你还是爱你?” 案主:(迟疑片刻)“是爱我吧?” 社工:“是不是看起来严苛的爸爸实际上非常爱你?他像捧着一块易碎的宝贝一样把你捧在手心里,把他认为特别好的精神和物质财富都给你,也生怕他自己或外界环境把这个宝贝给弄碎了。” 此外,在对案主进行充分心理支持的前提下,社工引导她分享对生命和死亡的理解。 案主:“死亡就是‘没有了’,是一种解脱。” 社工:“生活就是由酸甜苦辣以及更多的平淡构成。我们感到情绪低落,甚至想以死亡作为解脱,是因为我们对生活有期待而现实无法予以回应。” 案主对此表示认可,点头说“是”。 社工:“你吃药前怕不怕?” 案主:“……也有过害怕和犹豫,听说服用过量安眠药会窒息而死,我也怕难受,但还是吃了……是苦压垮了我。” 社工:“是否可以理解为看小说、写小说是你逃避‘苦’的方式,但是被父亲发现后,这个宣泄‘苦’的通道被切断,你就更痛苦了?” 案主使劲点头。社工同理并澄清案主的感受,继而询问她对未来的希望。 案主:“我的梦想是做法医,但爸爸不同意……我认为这很酷,可以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。” 社工:“很多人不敢做法医,你愿意为了社会的公平正义做这份职业,说明你很勇敢且有正义感。” 在该阶段,社工从优势视角出发,通过引导案主讲述生命中的“甜”和“梦想”,帮助她找到生命的希望;通过倾听她的“苦”,给予心理支持,进一步明确其需求,评估其家庭互动模式。最后,社工确认案主愿意参与家庭治疗,与她约定在出院当天进行家庭会谈。 3.第三阶段:家庭关系重塑 在家庭会谈前,社工分别与案主及其父母澄清了对彼此的期待。家庭会谈的重点环节如下。 (1)制定会谈契约。社工与案主及其父母约定,谈话中要保持耐心,不打断、不否定对方。会谈中,社工对案主父母表述不当的话语及时“翻译”,避免因父亲偏激的表达再次激化父女间的矛盾。 (2)相互倾听感受。社工一方面请案主父母表达对女儿行为的感受,另一方面请案主表达平时对父母言行的感受,让父母了解案主的真实想法和情绪,进一步理解其自杀动机。在社工的引导下,案主家庭约定了“举手权”,即日后当案主“举手”时,父母要安静下来认真听她说话。 (3)明确各自的期待。社工请案主表述对父母表现的期待,并请案主父母分别用三个词来概括对女儿的期待。案主父母表达期待的词包括健康、快乐、平安、诚实。社工通过引导案主父母表露对女儿的真情实感,让案主明白父母并非只在意她的学习成绩和生活习惯,而是出于对其美好的期待而为之,增强案主的家庭归属感和自我价值感。 (4)制定未来规划和总结。因案主对法医感兴趣,通过家庭讨论,父母决定为案主准备一本法医教科书,让她提前了解做法医需要学习的知识和真正的工作状态。社工建议案主中考后到医院做志愿者,为病房的孩子们讲化学知识、做编织手工等,案主对此非常期待。最后社工总结,案主家庭成员之间是相互有爱的,并且都希望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改变,让他们彼此更珍惜。 五、干预成效 医务社工运用观察法评估服务效果。案主对自我的认知从做出自杀行为转变为“我想做一名法医”,对未来生活和职业方向产生了希望。案主父亲的一部分非理性信念得到修正,不再认为学习成绩和生活好习惯是孩子的全部,认为需要给孩子更多自由空间,与孩子之间要有边界。案主母亲认真记录了女儿的期待和社工的建议,并且时刻提醒自己要学会倾听和正向沟通。经评估,通过医务社工的干预,案主的家庭互动关系得到优化,家庭内部支持系统有所改善。 六、专业反思 自杀未遂青少年有较高的再次自杀自伤风险,其家庭也处于心理危机中,需要医务社工及时介入。介入过程中,医务社工须明白解决问题要与医护人员、患者家属乃至学校通力合作。笔者根据本次个案服务,总结医务社工干预自杀未遂青少年的流程要点如下。 第一,与医护人员沟通。患儿入院后,医护人员会迅速进行生理检查和急救,医务社工接案后须提醒医护人员将患儿床位放在PICU的醒目处,确保有经验的医护人员进行24小时监护,避免患儿再次出现自杀自伤行为。此外,医务社工要请医护人员在患儿脱离生命危险且意识清醒后,立即通知社工来进行评估和干预。 第二,家属情绪疏导。家属担忧孩子的生命安全,且易陷于“管教不当”的自责中,急切地想知道孩子自杀行为的原因。在患儿抢救期间,医务社工要先与患儿家属建立信任关系,进行情绪疏导,待家属情绪缓和后再开展评估和干预。 第三,再自杀风险评估。当患儿脱离生命危险且神志清醒后,社工应与之建立信任关系,给予充分的心理支持。社工可通过观察其情绪、语言、行为来判断其再自杀风险,同时可选用合适的量表来评估其自杀意念。 第四,需求评估。一方面,社工可通过引导案主和家长叙述,多方评估案主的社会支持网络和自杀动机,并将对话中发现的案主自杀预警信息及时反馈给家长,提醒其采取防范策略;另一方面,社工要向案主家庭澄清社工介入的目标。 第五,建构精神家园。社工可通过优势视角和理性情绪疗法,发掘案主的优良品质和生命中的美好,调整其非理性信念,增强其生活的信心和希望,帮助其建立精神家园。 第六,家庭治疗。社工可通过需求评估,察觉家庭互动模式对案主自杀行为的影响。继而,可采用结构式家庭治疗,帮助案主家庭意识到家庭固有的互动模式对案主造成的伤害,并引导父母和孩子澄清对彼此的期待,明确家庭边界,制定家庭契约。最后,社工应给予案主家庭情感支持,增强其改变的决心。 七、总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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